“就是说，你跟小夜做了同样的梦么？”
说完这句话，对面的医师托着下巴，默默的看着我们。
周五早上10点钟，我、小夜和医师约在病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为了帮助小夜寻找小麦，还有一些需要向医师咨询的事情。
“没错。但是我们两个的经历却有些许的不同。”
“嗯。原来如此。具体的区别是怎样的？”
“嗯。”我清了清嗓子，“在我们的‘花园’中，气候和环境差别不大，但具体的景物却有很大的区别。小夜走不出自己的花园，她的小圈子十分空旷。”
“那个……”坐在旁边的小夜订正说，“实际上，根据我很小的时候的记忆，那应该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的‘花园’是个祥和的地方，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原来如此。而你——”医师看向我，“你的身边有一座庄园，但你进不去。”
“嗯。”
“我们两个之后试着去梦里说特定的话之类的，后来发现在我们的梦中出现的声音正是对方。所以我们两个人的‘花园’是相连的也说不定。”
医师闭上眼睛，思考了很长时间。
“首先，在得知一直在花园中的那个人是这个一脸臭相的小子，而不是你以前以为的小麦之后，小夜，你还觉得小麦在花园里吗？”
“我……不清楚……”
“说感觉就好。”
“似乎在，又似乎不在的样子。”
“这样构不成参考啊。那么第二个问题，你们的‘花园’中，天空是什么颜色？”
“棕色。”
“灰色。诶？”
“嗯。原来如此，是这样啊。这可真让人头疼呐。事实上，两个人做相通的梦这种事，我是没有听说过的，在世界医学和梦境研究的历史上也没有报告过先例。”
“那我和小夜莫非患了同一种疾病吗？”
“我想不是疾病吧。你们不是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么。而且，你也不过是个心理创伤罢了，又不是什么特别的病。”医师叹了一口气，顿了顿，说，“我感觉，与其说是得了病，倒不如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开关？”
“嗯。你——”医师的眼神指向我，“是从那个女孩死掉之后——”
——那个女孩死掉之后。
一瞬间，我感觉到一阵黯然。那个女孩……
但右手感觉到了小夜的手的温度。
——跨越它。
回过神来，听到医师的话语。
“——才开始做类似的梦的。也就是说，这次创伤的经历使‘花园’造访了，这是因为你的大脑中某个重要的‘开关’被打开了。”
他又看向我旁边的小夜。
“小夜则比你正牌的多，是伴随着两个世界出生的。”
“那难道是，我进入了小夜的梦境？这也太离谱了吧……”
“我想不是。与其说是你进入了小夜的梦境，倒不如说是你们共享同一个梦境吧。我觉得，或许小夜所处的空间，就是你所看到的‘城堡’的内部。”
“诶？你等一下。”
我与小夜共享梦境，她在我看到的“城堡”的内部。医师这家伙，难不成幻想小说看多了吗？
“我也算是半个学者，所以必须对这样的现象严肃对待，最好是能通过‘能观察的现象’来判断，但是我相信对自己经验的观察。如果我相信你们的经历的话，那我现在对‘花园’的存在就有了几个推论。”医师又一次叹了口气，“虽然很感兴趣，不过这样的话，‘花园’的事就先放到一边吧。”
“诶？”
“我想，如果你们的经历是确实发生的东西的话，那么‘花园’就是存在的。”
原来如此。我和小夜是为了寻找小麦才聚在一起的。证明“花园”存在这种事，虽然是一个突破，但如果过深的去研究它，就本末倒置了。
“但即使证明了‘花园’的存在，对寻找小麦的帮助也不大。”
“嗯。”我捏了捏小夜的手，她也不甘示弱地捏了捏我。“这也是今天过来这里的目的。”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医师。
“我想，根据小夜的描述，既然小麦和小夜是同龄人，那假设小麦确有其人的话，小麦消失在小夜记忆中的时候，她应该正在上小学。”
“嗯，这应该是确定无疑的吧。”
“所以，我想要调查……在这座城市的两座小学中的所有学籍。”
“如果小麦在籍的话，那她就确定无疑是存在的了，而且也更容易找到她。你是这样考虑的对吧？可是那么大量的学籍，查阅起来恐怕相当困难。”
医师半睁着眼看着我，一脸“行不行呀”的表情。然后，他用左手食指敲了一下桌子，说：“学校这方面，中心广场附近那一所，那边的校长欠我一个人情，你们两个可以先去调查另外一所。等我搞定那边的校长，会给你们打电话。”
“真的？那就要麻烦医师了。”
“嗯，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就只有这种事了……”
“不，这样也帮大忙了。”
“说来，你们能进去另一所学校吗？”
“放心，我会让他们放我们进去的。”
“你不会是……”
“我也有我的武器啊。”
我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
——《论演员的自我修养》，（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著。
“这是？”
“昨天跟小濑姐借的，晚上的时候已经通宵拜读过了。帮我还给她吧~”
“为什么会读这种书？”
“因为突然对表演很感兴趣呢……啊哈哈……”
医师满脸狐疑，把书收进白大褂里。
“好，那就先这样……唔~~~~~~~~”
医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晃了晃脑袋。
“不要急。”他对我说，“小夜的病情会好转。有你在，她已经在恢复了。”
“……谢谢。”
我向右边回头，发现小夜正温柔地看着我。
上午十点半的时候，我们离开了咖啡厅。准备分开时，医师叫住了我们。
“别勉强，你们只要完成一件事就可以。时间有很多，好好享受约会吧。”
“约会？”
“哈哈哈！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周五要上班的大人，所以再见啦~”
望着一溜烟的跑掉的医师，我叹了口气。
“其实这家伙才是去享受约会去了吧……啊。他的车子还停在这里。”
第六话·关于小麦（A）
“……原来我已经被吞噬、掏空，身心两方面都已极度衰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害怕变成另一个我。……”
——罗勃·路易士·史蒂文森《化身博士》
1.
上午10点45分。
“说起来，为什么不让医师载我们一程呢？”
“因为我晕车很严重，就算开的很慢也会晕。有时候刚刚坐上去就会犯晕了。”
“诶~”
今天的小夜穿了有点男孩子气的白色衬衫和小马甲，以及挂了小腰带的及膝短裙。她的胸前有一条兔子形状的项链，脚上是浅棕色的短靴。她还背了一个小小的挎包。看惯了小夜穿病服时的文静清楚，我不禁被她穿便服时精致可爱的样子吸引住了。
“你喜欢？”小夜注意到我强烈的视线，有些得意的问，“昨天下午的时候，偷偷的回去拿了一些衣服。”
“这身衣服真的很可爱。”
“嘿嘿。那现在我们去哪儿？”
“去我家。”
要去学校的话，首先要去家里做点准备才行。
“去你家啊~好的，我早就对男孩子的房间很好奇了……诶诶？”
“？”
“去你家吗？”
“对啊，我想先去我的房间一趟。”
“嗯，好的……诶诶诶诶？”
小夜突然站住了。
“怎么了？”
“其实呢，我……我想回家喷点香氛……”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也、也是，自然一点最好了……”
“你在说什么啊？”
我拉过她的手，感觉她的体温比平常要高一点。
“是不是发烧了？”
“没没没没有！”
“没有就好。我是觉得，正好今天老爸不在家，我也会比较方便啦。走吧~”
“啊……嗯……我……很期待……”
感觉小夜的眼睛有点湿润，满脸通红。去我家会让她这么不愿意吗？我不禁感到有些打击。
11点10分的时候，我跟举止奇怪的小夜来到了我家门口。
“诶~是洋房喔！”
她看到我家的二层小楼，就一下子变得有精神了起来。
“只是普通的小洋房罢了。小夜住的地方应该会更大吧？”
“不会啦。爸爸跟妈妈在公司那边有很大的房子，不过我很久之前就住院了，我的东西也都是放在旧公寓的。哇~”
“这样啊。”
“没关系啦。”小夜回过头来，微笑着捏了一下我的衣角，“爸爸跟妈妈不喜欢我，这件事我很早之前就接受了。”
小夜的话，并不是逞强，应该是真的吧。可是……
“那你还干嘛哭啊？”
“因为我以为自己失恋了啊。而且，还以为被你讨厌了。”
“我是说之前的时候。你差点跳楼那次。”
“不要说跳楼啦！人家才刚刚忘了的。那时候是觉得不甘心吧。每次他们说我，我都会觉得很生气，很不甘心，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其实自己也有些不认真，或者说太消极了。而且……其实在心底，我也很害怕，其实自己是错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不过，最后还是来找我了。”
“彼此彼此啦。我也是为了自己才那么做的。快进去吧~”
“好、好的……”
奇怪，又变得扭扭捏捏起来了。
我拉着小夜来到二楼，进入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像以前一样，黑暗而且空气不好，像样的摆设一件都没有。
她慢慢走进我的房间，观察着四周的样子。
“很黑啊。”
“稍等。”我绕过椅子走到窗台跟前，用力把有着深灰色花纹的黑色窗帘拉到两边，让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要要要拉开窗帘吗？”
“还是屋里明亮一点比较好吧？”
“诶？可、可是我会很害羞……可以的话，还是希望黑一点。双双双双人床？！”
“小夜，你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耶。”
我感到有些疑惑，有些担心的走近小夜。
“因、因为是第一次做、做这种事……”她低下头，身体扭来扭去。
是喔，足不出户的小夜，应该从来没有进过男孩子的房间吧。不过现在还是应该抓紧时间一点。
我一边解上衣的扣子，一边走向床另一边的衣橱。
——虽然从初中起就没有在穿了，不过这里面应该有高中女生穿的衣服吧。
“小夜，一会我可能会很不熟练，因为好久没有做过这种事了。所以你能帮我一下吗？”
“诶……诶？嗯、嗯，小、小女子不才！”
“嗯，帮大忙了~”
——先穿裙子再脱裤子的话，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吧。总之先把衣服拿出来。这么想着，我把上衣脱了下来。
不过，从刚才开始就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回过头，发现小夜也开始脱起衣服来。
“笨、笨蛋，你在做什么啊！”
我连忙跑到小夜面前，她反射性的后退了一步。
“呜哇……！”
小夜被床绊倒，仰面躺在床上。我想要把她扶起来，结果被椅子绊倒在床上。
我裸露着上身，整个人压在了小夜的身上。感觉腹部贴上了什么有点发烫的，柔软的东西，我连忙撑起身子来，却看到了不得了的光景。
小夜的小马甲已经脱掉扔在一边，衬衣的扣子全部解开，身体的前面大敞着面对着我。粉红色的内衣露出来，在它下面是白净匀称的胸部。没有一点赘肉的肚子上留着一道疤痕，拉链拉下去一半的裙子，裙子里的粉色若隐若现。小夜不安的摩擦着两条腿，刘海散开，露出额头来。漆黑的长发散落在床上。她的脖子白里透红，上面有些汗珠，而且有点香香的味道。她用有些期待而恍惚的眼神看着我，脸红红的，眼睛湿润。
“那那那那个，请抱住我。”
我的内心感到一阵悸动。小夜抿了抿嘴唇，裸露的肩膀动了一下，似乎是希望我俯下身子吻她。她的两条腿动的更加激烈了。我咽了一口唾沫，然后伸出右手——
“这样不对吧！”
轻轻地劈了一下她的额头。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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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这就是学校吗？好大好气派啊……！”
午后两点，小夜面对头一次见到的学校，发出有点夸张的感慨。而我在旁边用两只手捂住裙子，害臊到不行。
“我说，难、难道不能不穿裙子么……”
“嗯……因为你的头发长度在女生里只能算是短发，而且没有胸部。为了这个，还特意穿了这样的女式翻领夹克和T恤。”
“可是大腿露出来好害羞喔，而且有点凉飕飕的。”
“谁让你那个变态老爸没有给你买打底裤呢。”
混账，作为一个邋遢到家的中年男人，会知道打底裤这种东西的存在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吧！
慢着，也许“害羞”跟“凉飕飕”也都是他的兴趣也说不定……会因为这个兴奋的那些人，到底灭绝人伦到什么地步了啊！
“小夜，你确定自己能够辨认出小麦的脸来吗？”
“绝对不会认不出来的。她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印象非常深刻。尤其是……笑的样子。而且，学籍记录上应该会有名字吧？”
那就没问题。
事实上，我的计划非常简单，就是溜进学校然后查阅小夜和小麦认识的那段时间在籍的所有学生的名字和照片。支持我的这个计划的，就是小夜的记忆，和她鬼一样的阅读速度。
之前的我，在小夜的事上都太过半吊子了。像小夜身边的人那样，只凭猜测，毫无根据的认为小麦不存在，这样的事我自然不会去做。但我仍然在潜意识中觉得，像是查学籍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可如果要找到小麦的一丝痕迹的话，查学籍这样麻烦的办法其实是最有效的也说不定。
只是，能不能顺利的进入学校呢？
“站住！”
……果然。
当我们经过大门的时候，被一个有点老的警卫拦了下来。如果是大城市的话，只要报上姓名，进行登记，就可以以正当理由进入学校内部吧。可是在我们这样的小城却没有这样的规矩，而是采取很严格的管理模式。
“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只要不是教师或学生，或是办公人员，就会被拒绝进入。像我们这样的高中生模样的人，就更不可能。
——虽然是这样，不过太好了……还是他。
“是真的警——唔咕——”
我一把捂住由于大开眼界而开始兴奋的乱讲话的小夜的嘴巴。
没错，学校有学校的规定，但规定虽然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要说我的武器的话，这一切都拜我那个变态老爸所赐。
我用另一只手压低自己的贝蕾帽。
——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了这身女装上面！
我压低声音，有些羞涩的说：
“那、那个……您好……”
“嗯？”
“啊！果然是您啊！”
“你在说什么啊，小姑娘？”
“您还认得我吗？5年以前的时候，我在这里上学……”
“你吗？”
“对……我那时候头发要更长一些……到这里。”
我松开小夜的嘴巴，把手举到肩膀那里比划了比划。
“唔？”
警卫老先生认真的打量起我来。我感到强烈的视线，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胸部。我抬起头来，作出不安的表情，看着老警卫的眼睛。
露出真挚的眼神。
“那时候跟老爸，经常跟您聊、聊天什么的……”
“诶？”
“您记得吗？我们还聊到这所学校的事。”
老先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事？”
“就是，您以前说，每次看着学校放学的时候，就有种……就有种，自己的孩子回家的感觉。您当时还说，您喜欢这所学校。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让人感觉，您是真心喜欢我们这些孩子的……”
“是吗……我还说过这样的话啊……”
“是的。我当时觉得，能在这所学校上学，真是太好了。因为，这所学校的警卫伯伯，既爱着这所学校，也爱着我们这些小孩子。伯伯……您现在还是这么想吗？”
“是啊……”
听了我的这番话，老人的眼里噙满了眼泪。他拿出脏兮兮的手帕，擦了擦眼睛，说：
“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从来没有改变过，这里就是我的家啊……！”
“呜呜呜……伯伯，您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旁边的小夜也开始擤起鼻子来。喂喂，连你都感动了是怎么回事啊！
“那您还记得我吗？我当时只有这么高，但是您的话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里面。”
“当、当然记得……你不是那个……很出色的政治家的女儿吗……”
“嗯……嗯。我倒希望我老爸能那么靠得住呢。”
“是吗……你都长这么大了……虽然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没想到现在变成这么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哪。”
“伯伯你太抬举人家啦。我只是普通地长大了而已。”
我一边高兴的抚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摇晃着身体，有点害羞。
“那，这个女孩子呢？”
“我们两个是同一个班的同学。”
老先生叹了口气，问道：
“那么，今天你们两个是来做什么的？”
“是来，呃，看看母校的。我们都有好多年没有来看看它了。今天我们的高中停课，所以想趁着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去看看……”
“这样啊。好吧，我就破例放你们进去，不过不要打扰到孩子们上课哟？不然我就不好办啦。”
“嗯~不会的~”
警卫老先生四下观察了一下，然后对我们说：
“好，你们进去吧~”
进入校园之后，小夜擦干眼泪，对我说：
“没想到这位老伯伯是这么厉害的人呢。”
“那都是我编的啦。”
“诶！可是……”
“不过那个老伯自己都相信了，说不定我其实也很厉害呢！”
“你……你这个恶魔！”
“怎么会，只是利用了一下人类的自尊心而已啦。走吧。”
我拖着小夜往教学楼走去。
“话说回来，小夜，你的入院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记得是……9年前，当时我好像是7岁左右。”
“小麦消失的时间呢？”
“记不太清了。应该在4年前，我12岁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过去的记忆了吧。”
“那，只需要调查这5年间在校学生的学籍就可以了。”
“嗯，没记错的话。”
进入教学楼，我开始寻找教师办公室。
数学……数学……有了。
我敲敲门。
“请进~”
我轻轻的推开门。
“啊，老师！您没有在上课吗？”
“嗯？”
坐在窗边的戴眼镜的数学老师回过头来，然后像是丢了魂一样把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您还记得我吗？”
“你你你你你是！”
“没错，就是我，当年在您班里的小天使~”
“咿！你别靠近我！这个女装变态！”
“不要这样啊，老师~我真的好想你的！”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概有8兆/秒吧）走近他，用右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小声说：
“其他老师都看着呢……”
眼镜老师左右看看，然后立刻闭上了嘴。
“你看，过去的时候我们不是关系很好嘛。帮我个忙，你跟教务处那边的老师很熟来着？”
“你……要我做什么？”
我冷笑了一声。
“我要看学籍，只是看而已。不帮我的话，就把你当年捏我屁股的事公开出去。”
他吞了一口口水，抬了抬眼镜，想了一会儿。
拜托了，我都说出这么蠢的台词了，至少给我个积极的反应吧！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好吧。不过不准做奇怪的事啊……”
走出办公室的瞬间，身后传来了小夜的声音：
“……恶魔……！”
——《论演员的自我修养》……这本书还真是意外的管用呢。
2.
下午，我和小夜结束了对第二所学校的调查，赶在学校放学之前溜了出来。我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用手指勾住帽沿转来转去。
“有点奇怪。”
我们两个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一般讨论起调查的结果。
“为什么找不到呢？”小夜一边轻咬自己的拇指指甲，一边说。
“小麦她，没有上过小学？”
“为什么不上小学？”
“也许像小夜你一样，从学龄前就已经在住院了……也说不定。”
“不可能的。这座小城里明明只有一家病院，我在病院里住了9年，那也早该遇到了呀？”
“可是，那样的话，小麦不就变成不存在的了么……”
“如果那样的话，倒是说得通。”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努力就变得都白费了。
“……如果真的是妄想的话……”我说：“也许我们两个从最开始就搞错了也说不定……”
“我相信自己的记忆。”
小夜咬了咬嘴唇，说。
真是的。只遭受了这么点挫折，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想法来了。
明明答应了小夜，相信她，要帮她找小麦来着。可是，现在却一下子没了自信，真是差劲透了。
垂头丧气的走了一会儿，我们路过了一家钟表店。
“啊！”
“怎么了？”
“已经这个时间了……”
“诶？要回去吗？”
“嗯，我得赶紧回医院才行。病房楼是有门禁的……不早点回去会拖累医师他们。”
“哦，这样啊。那就先回去吧。”
“走吧。”
我们往医院的门口走去。
“小夜，你能再给我讲讲小麦的事吗？一些印象深刻的回忆之类的。”
“嗯。”小夜点点头，把右手食指抵在脸蛋上，撅着嘴开始回忆。
“有一次，我跟小麦一起溜进医生的办公室里，偷了医生的剪刀，然后偷偷地剪掉了老奶奶的一撮头发。”
“老奶奶？又是那个老奶奶吗？”
记得刚刚入院不久的时候，小夜在屋顶给我讲过小麦的事，那时候就出现过这个老奶奶。
“然后呢？老奶奶怎么说？”
“她打了小麦。”
“你呢？”
“呃，我……记不起来。也许也挨打了吧？”
这样啊。
“还有一次……呜…………”
“怎么了，头疼吗？”
小夜摆了摆手，意思是“没关系”。
“还有一次，我跟小麦两个人一起打碎了病房的窗户，结果被老奶奶骂了。还说‘这样会很冷’什么的。”
“小夜也被骂了吗？”
“…………不记得了。应该是……没有？”
“很冷啊。难道是在冬天吗？”
“是吗……我想想…………呜…………印象中……小麦穿的是毛衣，外套是大衣吧……”
“那样的话，应该是在冬天吧……那上一段记忆呢？你们剪老人头发的那段。”
“小麦她……似乎穿的是一模一样的衣服…………”
“你呢？”
“我…………呜…………头好痛。”
“那算了，算了啦！”
我将两只手搭在小夜肩膀上。
“嗯……啊……老奶奶似乎穿的是病服的样子……可是………………呜…………我不记得自己的穿着了…………”
可是那就奇怪了。为什么小夜唯独不记得自己穿的衣服呢？
想着想着，我们就到了医院门口。
天色暗了下来。医院里的人影渐渐变少，给人一种黯淡的感觉。
“那就送你到这儿，明天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嗯！”
“不过，感觉今天过的有点……”
我叹了口气。上午还满是干劲的两个人，到了下午分开的时候却变得有点尴尬。这一天过的未免有些虎头蛇尾了。
小夜朝医院走了几步，又有些迟疑的向我这边走了回来。
“怎么了？不回去吗？”
“不，那个。”
小夜伸出右手来，在我面前晃悠。
“拉拉手吧……”
“诶？啊，嗯。”
我也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感觉从我的手心渐渐扩散到我的全身。我们两个的手指缠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心情。果然小夜也不想就这么结束吧。我这么想着，把她拉到身边，看着她的眼睛。
然后，在得到她眼神的同意后，我慢慢的靠近她的脸，亲了她的嘴唇。
突然，身边传来了一阵掌声。我们两个吓得赶紧分开，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多了很多人围观。人群之中，一些阿婆和大叔在兴致勃勃的谈论。
难道是什么“现在的年轻人”之类的话题？虽然有些出格啦，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引人注目呢？
“那个……怎么了吗？”我不禁问出声来。
“百合展开——！”
“呀——！”
“好刺激——！”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
来了！果然是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吧！所以说现在的大叔和大婶，一点都不懂得理解年轻人的想法，活在自己的思想框架里，一天到晚就知道批评别人来填充自己空虚的自尊心，实在太可悲了。
话说回来，百合展开是怎么回事……我跟小夜明明是正常的男女交往，为什么要被说成是百合啊。这些聒噪的阿姨和初中生，说什么百合、百合的，真是有病。想着这些事，我有些生气地把女式贝蕾帽戴好，然后拉着小夜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道别之后，小夜就回医院里面了。
回到家，我费劲力气把身上的女装脱掉，然后换上原来的衣服。坐在床上，我拿出行动电话，给医师写起简讯来。
——两所学校的学籍记录上都没有小麦的名字，好奇怪。
发送。
“啊~~~”
我伸了个懒腰，躺了下去。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医师的回复。
——这还真是奇怪。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会尽量协助的。你好好休息吧。
不用你说我也要休息了。今天真的有够累的，跟小夜一起走了好多路，还做了很多平常不会做的事。总之先回复。
——OK。
我把手机随意的扔到了床上。
小麦……为什么没有上过学呢？如果她像小夜这样一直在住院，那还说得通。
可是，根据医师和护士小姐以前的调查，这间病院就连一点小麦的痕迹都没有。
没有。
说到底，小麦到底是否存在，就连这种事我都没有好好的考虑过。
——小夜的记忆真的可信吗？
——“也许我们两个从最开始就搞错了也说不定……”
这是我最不愿意考虑的结论。
可是，小夜的记忆，存在着许多模糊。
——“呜…………我不记得自己的穿着了……”
为什么会记不起自己的衣着呢？有什么记不起自己衣着的理由吗？
说到底，不只是衣着，小夜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挨了打或被骂了，也就是说……
我试着从头回忆小夜说过的两段记忆。
没错，对自己的记忆，比对小麦的记忆稀薄的多。
所以说，如果相信小夜的记忆的话，那小麦就肯定是存在的。
但小麦却没上过小学。
那她去了哪儿呢？难道说，在住院？
但是小夜却没有在医院中见过小麦。可她却对她有这么多的印象。
果然是妄想？
凭空捏造出，小麦这个形象？
凭空捏造出一个，形影不离的密友？
说到形影不离，在小夜的记忆中，这两个人总是在一起的，总是一起搞破坏，引发事端。就好像……
——就好像一个人一样。
可怕的想法掠过我的大脑。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一个人。
这不可能。
我不敢相信。但……
——对自己的印象稀薄，甚至“自己”只是一个观察者。
——老人打骂小麦，却不知道是否打骂自己。
——只记得小麦的穿着，却不记得自己的。
——两人总是形影不离。
不，这绝对不可能。
我感觉到无端的恐惧。心跳加速，呼吸越来越快。
小麦就是小夜，小夜就是小麦。
说起来，小夜真的叫小夜吗？我跟医师他们，都是从小夜自己的嘴里听来这个名字小夜的父母叫她小夜，或许只是他们渐渐的觉得用这个名字称呼她比较方便，或者不想刺激她。
——是一个人。
这不可能。
——是一个人。
谁和谁？小夜和小麦吗？
如果她们是一个人的话，那小麦没有上过学就可以解释了，因为小夜也没有上过学。而因为两人都是自己，所以形影不离，自己也不会记得她什么时候消失。
——存在稀薄的，是小夜的一方。
小夜才是捏造出来的？
等等，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怀疑小夜的记忆。
但是谁都不确定这些是不是妄想。
——其实她是小麦，而小夜这个名字，才是妄想出来的。
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小夜”这个人物会没有任何存在感，甚至有很多记忆模糊，而“小麦”的形象却栩栩如生了。同样的，小麦没有读小学这种事也可以说得通，因为她一直在住院。
这个想法占据了我的头脑。
我在怀疑小夜。
不安在我的心头扩散，必须想办法证明我的想法是错的。
——对了……名字。
如果小夜真的叫小夜的话，那病历上的名字，应该就是小夜才对。如果病历上是小麦的话……
我疯了一样的抓起手机，拨通了医师的电话。
“喂？”
“小夜的病历……病历上，姓名那一栏是什么？”
“什么什么，当然是小夜啊。”
“你快拿出来看一眼……！”
“你在说什么啊……你等等。”
然后听见了翻东西的声音。
“啊，久等了，我看看。”
“是什么？”
“嗯……是——”
“——小夜。”
“……这样啊。”
是小夜。可是这样的话，就又回到了起跑线上。可是，如果名字是小夜，而其实是小麦……
可能性太多了。
“你这小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在想，小夜会不会是类似多重人格那样的……”
“别闹了，像是解离性失忆啊多重人格异常啊之类的烂病，如果患上的话比小夜这个会严重100倍咧。而且如果真是什么多重人格，她现在也应该不会有小麦的记忆吧？而且还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症状呢。再说，那种病只有十万分之一的几率会得，而且得了就会反复发作，你看小夜像是身体里住着好几个人的样子么？如果说是单纯的因为记忆混乱，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的话，那小夜身上的那些类似PTSD的症状就没法解释了。说到底你这只是推测，根本没有证据。轻小说看多了吧，没脑子的女人！”
“哦……哦……”
我被医师疾风怒涛的吐槽震慑住，忘记了辩解自己不是女人这件事。
“小夜她，应该是在充分的思考之后才会得出自己没有妄想的结论的。而且既然‘花园’都存在了，‘小麦’也八九不离十吧。我觉得小夜的病应该是PTSD没错，怎么能遭受一点挫折就退却呢，年轻人！”
“是、是哦……”
“而且，即使事实证明你们是错的，你也要站在小夜那一边，比起事实来女孩子更重要，这样想的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虽然你是个女装少年就是了。”
是啊。
说的没错。
医师在帮助小濑姐的时候，一次也没有动摇过。
而我也早就决定要帮助小夜了。可是，却一次又一次的动摇。
明明相信小夜，跟小夜站在同一立场，这才是我决定要做的事。
为什么动摇了呢？
我差点也变得，像小夜的父母一样了。
——“我相信自己的记忆。”
小夜一直相信自己，而我却没能做到。我被逃避和消极的惯性所左右，又一次差点放弃了正确的东西。
——真是坚强。比我坚强多了。
我甩了甩脑袋。
——要相信小夜和医师的判断。
在肯定小麦的存在的同时，一定还有什么办法找到她才对。
“耶？”
“嗯？”
“说来小夜的病历……我以前没有注意到……上面……”
“怎么了吗？”
“上面写着，小夜在5年前的时候……还是住在324病房的……呢。”
“诶？”
（第六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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